据蒋纬国编著的《国民革命战史抗日御侮》:抗战八年,全国共征壮丁13558493名,其中四川2578810名,居全国各省之首。解放战争后期,该地仍有抓壮丁现象。但此书未及统计解放战争后期的抓壮丁情况。
四川方言剧《抓壮丁》在中国电影史上影响甚巨
刚出村口,就有人跟男人打招呼。这人是陈三娃的婆娘,正在挖田。
她问,你拿弯刀干什么?
男人说,砍柴。
你婆娘呢?
她怀着呢。
哟,这该是老三了吧?
嗯。
这时,二狗扛了锄头走过来。女人没好气地说,走开走开,稀罕你帮忙。
二狗看了看男人,又看了看女人,笑嘻嘻地说,真的假的?女人嗔他一眼,真的。二狗继续说,怎么你昨天又不这样说?女人吃吃地笑,昨天是昨天。二狗不依不饶,那前天呢?
男人抽身出来,向前走去。
夕阳如血。
男人正在砍柴,二狗却提着斧子找来了。
男人等他走近了,说,二狗,人家陈三娃长年不在家,你也不怕影响不好?
二狗说,怎么不好?我是在帮她干活呢。就许你哥心疼女人,不许我二狗心疼女人?你不知道,她有多感激我呢。
男人说不过他,就岔开话题,问,陈三娃走了多久了?
三年了。
还是没有音信?
怎么会有?你以为他还能活着回来啊?二狗抱着双臂盯着他,存心要看他彻底失望的样子。
男人却不再说话,闷头把一捆干柴甩上肩头。
抓壮丁拼凑起来的队伍
你怎么办?二狗扯住他。
什么怎么办?男人还在犟,等他们来了再说。
二狗苦笑,哥啊,你先把柴放下,我跟你说。
男人依言放下干柴,一屁股坐在石头上。二狗给他烟,他也没点火。
二狗挨着他坐下,吐了一口烟,哥啊,帮帮我吧。
男人瞪大了眼睛,你真要这么干?
谁愿这么干啊,你觉得还有别的办法吗?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吧?二狗说,我劝你也这么干算了,起码还能呆在家里干活啊,你不是心疼嫂子么……
男人默然。
来吧?二狗呼地站起来,果断扔掉烟屁股。
男人取了他的弯刀,转过身来的时候,二狗已经准备好了——他把捏成拳头的右手放在石头上,然后笔直地伸出食指。
男人摸了摸刀刃,有些迟疑地问,到底是拇指还是食指?
当然是食指,食指管用些……快点吧哥。
二狗嘴里已经横咬了一根干柴。
男人的手还是忍不住哆嗦起来。
用我的斧子算了,好整些。二狗拿掉嘴里的干柴,担心地看着他的手。
不,不用,这个,我用惯了……男人使劲咽了咽口水,掂了掂手里的弯刀。
……男人从来没有觉得背上的干柴这么死沉过……
临近村口,他忽然发觉不对:天都黑了,怎么没有人家掌灯呢?
只有打谷场有灯,灯光和人影晃来晃去,吵得很。
有人着急地冲他喊,快跑!
与此同时,几条人影向他扑来。他顺手把背上的干柴砸向他们。
在转身奔跑的过程中,他却不由自主地想着那个声音,那是娃儿他妈的。
他跑到村口,又不得不掉头跑向竹林深处。村口当然已经被堵死了。
不断有人跟他一起跌倒,他的衣服也撕得稀烂。
追他的人不断吆喝着,相互转告着他的位置和方向,这使他想起挨了一刀还没死并翻下案板的过年猪,在屠夫和帮工的哄闹中无路可逃的情形。
好容易看见一扇开着的门,就冲了进去。
这是一间破败的空屋,还好,门能闩上。
但是没空喘息,因为空屋很快被围住。有人开始撞门。整个屋子都在晃。
猪,二狗,陈三娃及其女人,他女人,也挨个在他眼前晃……
他终于怒了。
“来吧,有本事就来吧,哪个敢进来,老子就砍死哪个!”
他突然发觉,刀,原来一直都在他手上。
可是,他却一直在逃,像那头可怜的猪一样。
有些人被抓去当了挑夫
刹那间,他觉得杀人并不是件难事,恰恰相反,若是真有人冲进来,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砍死他——有什么好犹豫的呢?又不是砍二狗的手指。
撞门的声音停止了,灯光和人影的晃动也停止了。显然他们相信了他的话——狗急了都会跳墙,何况人?他们并不想跟他硬碰硬。他们跟他解释,说这是任务,每个村都有任务,完不成任务的话他们也是很惨的,实际上,他已经躲脱多次了,但是这次他们不能再装聋作哑了,别的村会不服的……
去你妈的任务!
人家陈三娃走了,地不是还在种嘛,他婆娘不是也没饿死嘛。我们对军属是有这个补助的嘛。
去你妈的补助!
门外传来了他女人的哭声。
这帮狗日的,竟然把她拉来劝降了,但她什么也说不出,早吓哭了……
他听不得她哭,她一哭他就想冲出去跟他们拼了,砍死几个算几个。
他的牙关咬得格格响,手里的弯刀捏出了水,拨门栓的手伸出又缩回,缩回又伸出……
二狗也出现在门缝里,人群中,朝着他的方向举了举缠着纱布的右手……
砍,还是不砍?
最后,他还是投降了。自己开门出来,扔掉弯刀,任他们绑了。什么流血事件也没发生。
他女人后来早产了,生下了第三个姑娘,就是我妈妈。
他老是给我讲这事,说他当时若冲出去,妈妈肯定没了。当然也不会有我。
我问他,你没想过吗,当时生活那么艰难,你跟他们走了,妈妈就是生下来也未必活得下去呀?
他说,所以我横下心,一定要活着回来。
对外婆而言,比这印象更深的却是:在上战场的路上,他们那里就解放了。他比陈三娃、二狗的运气都要好哇。
有些壮丁并不是壮丁,而是未成年的娃娃
我问他,生活那么艰难,生了我妈后,你还使劲让外婆生,不是更艰难了吗?
他说,家里总得多备个男人啊,我不是每回都那么好运的。
果然,生到第七个,得了我舅后,他就没让外婆生了。
外公真的很能活,如果说,这次算是运气的话,那么,后来吃大锅饭,大炼钢铁,那么艰苦还能挺过来,就很难说是运气了——死都挺过去了,还有什么挺不过去的呢?
外公后来死得有些莫名其妙,我是说,医生也说不上什么毛病,只是说,伙食搞好点就好了。我想可能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了器官的各种早衰吧。他过世之前手脚无力,几近瘫痪,只能呆在床上。
但同时代的很多人还是没能活过他,包括二狗。
关于外公外婆,最让我们大家难忘的其实还不是这件,而是60年代吃肉的事情。那次外婆给外公夹了一大块肥肉,因为虽然解放了,还是很难吃到肉的,所以那肉到了外公碗里,她还用筷子使劲按了一按,催着说赶紧吃赶紧吃,别老让来让去的。外公当时没吱声。
外婆哪里知道,那肉实际上并没夹到外公碗里。她夹错了,夹到桌上了,因为她的双眼,几乎已经看不清东西了。这还是吃大锅饭时落下的,那时她负责烧火,由于柴火太差,老是湿的,她不得不把头伸进灶膛里吹火,时间一长,就把眼睛活活熏瞎了。那些柴当然不是外公砍的。
但是外婆更高寿,今年80多了,身体还好,就是常念叨外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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